每年春節前后,一批在外工作和生活的人們紛紛回到故鄉,一時之間,在報刊雜志微博微信等媒介上,充斥著大量的“回鄉見聞”“返鄉筆記”之類的文體。春節回鄉省親,原本是體驗親情倫理、記住鄉愁、回報故里的最好時機,然而他們卻用選擇性的目光,去書寫慨嘆“故鄉淪陷”,或者對落后的生產生活方式進行“詩意表白”,令人疑惑。
改革開放雖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城鄉二元結構仍然沒有被根本性打破,鄉村發展的相對遲滯也確實引人憂慮。不可否認,一部分“回鄉見聞”“返鄉筆記”確實勾勒出了鄉村中存在的一些真實問題,比如空巢老人、留守兒童,比如缺失的教育、滯后的醫療,比如落后的交通、陳舊的觀念……更深一層的還有——傳統鄉村社會結構和倫理秩序的逐漸坍塌和傳統風俗的日漸消失等等。正如1934年,30多歲的沈從文因為母親病危而從北平返回湘西,見到闊別18年的家鄉已經不如他記憶中美好純粹的時候,他失望地寫道:“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經被常識所摧毀,然而做人時的義利取舍,是非辨別也隨同泯滅了。”
非常吊詭的是,一部分“回鄉見聞”“返鄉筆記”的格調卻與“悲情描述”形成鮮明對比,那就是被過度詩化的鄉村。比如,荒僻的老屋、泥濘的土路、遲暮的老人、原始的耕作、野蠻的習俗被田園牧歌式地進行書寫,仿佛這就是他們在煩惱了城市的鋼筋混凝土之后,能夠一時尋味放松的“桃花源”。其實,很多人留戀的鄉村詩意,是對古老耕作方式的依戀、緬懷,甚至是對苦難的一種沉湎。他們愿意整個世界滾滾向前,唯獨留下一方“凈土”作為他們精神的故鄉,供他們在閑暇之余生發慨嘆。如此意愿,不僅是對社會轉型的徒勞抵抗,其實也與現代鄉村發展的節奏相背離。
對鄉村的悲情描述和對鄉村的詩意表白,是對鄉村審視的選擇性目光,是對鄉村的兩種不理性的姿態,是對鄉村真實形態的漠視和背離,更是一種價值誤判。確實,這兩面性是建立在“遠視”甚至“漠視”的基礎之上的,缺少俯下身子近距離傾聽鄉村的內在呼吸,更沒有耐心用寬容悲憫的心態去觸摸鄉村的脈搏。不管怎樣,當前中國鄉村的鏡像,悲情也好,詩意也罷,都是客觀存在的,只不過是各人選擇審視的角度不同而已。需要提醒的是,不能盲目放大,更不能以偏概全,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天下人眼里的鄉村。
對鄉村的悲情描述和對鄉村的詩意表白,不能僅僅停留在“一吐為快”的情感和文字表達上。當前,鄉村治理和發展面臨諸多困境,從鄉村走出去的精英,不僅有重建鄉村治理秩序的經驗、學識、人脈、資本,而且更有承擔起為鄉村發展出力的責任。“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愛自己的故鄉,僅僅是“常含淚水”是不夠的,僅僅是“驚鴻一瞥”之后的悲情描述和對鄉村的詩意表白更是于事無補。要想讓鄉村鏡像與心中期冀的藍圖契合,需要我們付出智慧和汗水。只有置身其中,丟棄無關痛癢的“無病呻吟”后,鄉村振興才更有希望。